2016年7月，五道口金融学院博士生常华东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六师五家渠市开展短期挂职暑期社会实践活动。常华东挂职在发改委，负责当地的金融服务工作。他将实际工作中遇到的真实案例记叙下来，生动展现了当地小微企业融资难等问题。

北塔山，一个或许很多人都没有听过的地方。从乌鲁木齐往东北方向，我们挂职支队驱车直行五百多公里，直到一个偏远荒凉的所在。它位于中蒙边界，内部沟谷纵横，坡度陡峭，哈萨克族在此世代放牧。蓝天白云，恬淡悠然。历史上，这里曾发生当地牧民与武装部队抗击外蒙入侵的保卫战。不过，本文的故事与历史的慷慨悲歌无关，是一个小小的企业苦辣酸甜。

故事缘起于当地政府响应国家“兴边富农”工程而大力开展的招商引资。这是个好事，天大的好事。北塔山是如此的偏远，以至于通电也不过才两三年的光景—虽然在此地驻守的边防官兵早已度过了五十多个寒暑。春去冬来，牧民们只是逐水草而牧，不时零星地将长成的羊儿、马儿卖出。生活日复一日，在贫困线上起起伏伏。当地政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在当地发展工业？根本不现实。发展旅游等第三产业？理论上可行，问题是这地处洪荒之所在，各种产业配套缺乏，发展旅游无异空中楼阁。要想致富，除了先修通路，唯有在畜牧业上做做文章。

地广人稀，天然牧场，绝无工业之喧嚣，绝无人声之吵闹，绝对的纯天然无污染无公害绿色有机健康。一个绝佳的卖点。政府是这样想的，投资人也是。只要政策鼓励合适，配套设施跟上，自然有投资人走上门来。很快，当地政府根据情况，拿出了很有诚意的条件。当地有对之前在外做工程承包的夫妇看到了商机。他们主动请缨，拿出积攒的一千万元，要在北塔山修建一家高质量的牧场与屠宰场，除了自己饲养羊马等，并且放开收购当地牧民的合格牲畜，进口蒙古、哈萨克斯坦等国的野生鱼类，就地屠宰、加工、速冻冷藏然后推向城市的餐桌。明显的多赢，政府、投资人、当地牧民，三方皆大欢喜。

很快，支持落地，两万亩草料场无偿划拨，政府的支持基金500万到账；有机认证顺利办成，成为新疆的唯二之一；进口资质绿色通关，国外合作方的。样品已经开始跋山涉水而至；屠宰场在北塔山拔地而起，16年即将投产，只待8月羔羊长成即可磨刀霍霍……然而，夫妇忽然发现，资金链断了。

就如同北塔山山里的天气，万里无云转眼就是乌云密布。

居安思危，盛世隐忧，很明显，这对夫妇没有做到，隐患在13年签署投资协议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北塔山所在，纬度高海拔高，十月一到，羊儿就得归圈，牧民就得下山，所有施工也要等到来年开春。然而合同约定自当年起，企业就要开始收购当地牧民的牲畜。13年、14年，在屠宰场还未兴建之时，夫妇不得不先承担起二道贩子的角色。然而，当年开始，羊肉价格出现下跌，并持续了长时间的低潮。收购价是约定好的保护价，售出价却是随行就市甚至为了尽快脱手不得不压价。一减一增，从企业落地开始，便是亏本运行。还好的是，政府的支持资金帮助它资金链保持流动。

然而，合伙人却跑了，并且卷了80万。夫妇说，这个合伙人在团场兴建有好几个房地产项目，之前也已经合作多次，相互之间比较信任，于是之间连像样的合作合同也没有签署。站在山坡，看着夫妇讲述时的无奈表情，支队感觉风有点喧嚣。

合伙人的突然抽逃，也让政府对这对夫妇的能力以及信用产生了一定的怀疑。虽然依旧是大力扶持，甚至帮着开拓市场寻找合作伙伴，但是涉及到资金支持上就会非常慎重。

不过，这并非关键，关键在于，无法融资。不是每个企业都是老干妈，不是每个企业主都是陶碧华。夫妇想到去银行贷款，然而，贷款无门。草场以及建筑用地，都是团场作为鼓励无偿划拨，企业并不具备产权。于是抵押贷款之路被打上了此路不通。如果现在走完一遍“招拍挂”的流程，然后再进行贷款融资，16年投产是不可能了。甚至，在程序还没走完之前，企业或许就已经因为断炊而歇业了。

五家渠发改委的雷副主任，分管金融工作，一直在看着这家企业。雷主任也是五家渠与清华进行实践、挂职合作的牵头人。他一直为北塔山的发展操心。15年以前，一直都没有银行网点，习惯于现金交易的牧民，在21世纪还未曾享受过金融会带来的便利。找准当地资金押送不便、基础设施不全等的痛点，雷主任创新思维，将银行代办点与边防派出所等融合在一起，发挥协同效应，一招解双难。不过这一次雷主任也犯了难。

挂职支队里面个个博士生，虽然理论上头头是道，但是看着这对夫妇的愁容，也感到了一种无力。理论总是灰色，而实践之树长青。头脑风暴，群策群智。工科男金融男与雷主任研究出了“曲线救国”的方案。银行不贷款的痛点在于企业没有抵押，而企业没有抵押的原因在于产权，产权短期内又不可能拿到。那就换种思路，借助于担保公司？土地、建筑毕竟都是实打实的，通过团场开证明或者其他方式，取得担保公司的担保，然后再去寻求银行的贷款，虽然成本上或许会高点，但是理论上可行。

沙盘推演，这对夫妇在投资上犯了好几个严重的错误。不过，一致的结论是不能放手不管。不仅仅因为它是政府招商引资的项目，而是，它背后还站着北塔山牧场的所有牧民。企业虽小，却是长久以来以放牧为生的牧民脱贫致富的希望。

“让这样的企业死掉了，会寒心热衷帮助家乡发展的企业家的心”，雷主任如是说。“小微企业融资难的问题，提出政策建议我闭着眼睛轻松能数出来十多条，但是在实践中却是一筹莫展。如果这家企业至始至终不能帮得上忙，我们这些学经济、学金融的，感觉可以考虑换专业了。”一个队员如是说。

羊儿在山坡开心地吃草，不知道看着他的人群各有各的烦心。挂职结束还有半个多月，一个个挂着发改委主任助理、国资委主任助理等头衔的队员们，能够顺利将难题圆满解决么？白云悠悠飘过。队员们握紧了拳头。